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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最近在電視新聞裡看到的不同,8年前的那個春末,清州市東城看守所的外觀有些老舊,鐵門上有明顯的“牙垢”,人口的路麵也乾裂粗糙。據唐險峰說,從那時起再過幾個月後,看守所才大變了模樣,這個工程,是華盛集團的總經理喬森全額讚助的。不光是看守所,養老院、孤兒院也都名正言順地收過喬森的讚助款。清州的一個偏僻鄉村裡,還有一所以“華盛”命名的希望小學。唐險峰說,在清州這個隻有百十萬人口的不起眼的縣級市,當年華盛的董事長喬森盛名有加,也不全是虛的。
8年前,就在“小地丁”被打後冇幾天,穿著便裝的唐險峰和助手林小婁來著守所提審另一宗傷害案的嫌疑人時,正看見候七叼著菸捲兒往外走。候七看上去比十七八歲的唐險峰稍微年長些,光頭尖頂,小眼睛大鼻子,和唐險峰一樣身材魁偉,走起路來也有著那股往前衝的猛勁,好像屁股後麵裝著推進器。不過兩個人的推進器肯定品牌不同,唐險峰走起路來給人的感覺總是勇往直前,候七就難免有些橫行霸道的意味了。
唐險峰頓了一下,冷眼看著侯七。顯然,侯七也看見他了。“呦!唐隊!”
唐險峰當然不會去握侯七伸過來的手,甚至,他有種強烈的衝動,想順勢抓住侯七的腕子反扭他個跟頭,然後暴打一頓!他知道今天要是換成他的好兄弟摔炮兒,侯七這頓打是跑不掉了,可他畢竟不是摔炮兒。他有著一種幾乎與生俱來的理性,這使他在關鍵時候更像一架冷靜的機器,知道什麼時候該衝,什麼時候該忍。連公安局局長宋子涵都真心地讚賞,說險峰你是我見過的最適合當刑警隊長的人,唐險峰每次想到這句話,第一個感覺都不是自豪,而是絨尬﹣﹣替當時站在旁邊的副局長郎昆尷尬﹣﹣因為郎副局長以前就是個刑警隊長,而且恰巧是他謝險峰的前任。
這時,麵對一臉找打表情的侯七,唐險峰一腔怒火,卻居然笑了一下,“夠快都倆禮拜了?"
"快樂光陰易過嘛,您冇聽過一日三秋?"兩個人的笑都有些心懷鬼胎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唐險峰懶得糾正候七對成語的無知,隻不屑地哼了一聲,板起臉道:"這次算你領個小教訓,以後記得彆往槍口上撞了,你可以無所謂,你們喬老闆的臉可不好看啊。”
“得,有您這話就好。喬爺是個場麪人,您敬他一尺他讓您一丈,有機會……”“有機會你還是多學學法吧。”
唐險峰不再多話,抬腳向裡走去,林小婁白了侯十一眼,趕緊跟上。門外一聲刺耳的喇叭響,接著有人喊:“七哥。”
林小婁下意識回了下頭,看見大門口停了輛大豐田吉普,“清0”字的牌照很紮眼。一個膊上刺青的長髮漢子正從車窗向這邊能著牙笑呢,手裡還舉著一朵不知道是玫瑰還是月季的破花亂晃著,侯七快活地拍了下巴掌,大步向吉普車走去,
林小婁不忿地說:"唐隊,這孫子坐著警車來,也太器張了吧。"
唐險峰冇有回頭驗證,順口應道:"比起喬森那怪蛤蟆來,他連蝌蚪也算不上。”“真就這麼讓他走了?15天的拘留隻待了3天,這是誰的主意?這不給咱弟兄們難看嗎?”
“牢騷話就彆說了。該死的活不了,我不信他個臭蒼蠅能熬過冬去,現在就當給他個機會,讓他再嗡嗡幾天。”
“啥機會,你真相信他能走人道兒?”“我是讓他接著折騰,然後死得更慘。”林小婁笑道:"隊長,還是你狠。”
唐險峰苦笑著,罵一聲狗屁,接著說:“咱彆自己給自己吃開心丸了,誰窩囊誰知道。說彆的冇用,先乾正事吧。”
兩個人正往裡走,後麵有人喊:“險峰!”唐險峯迴頭一看,是緝毒大隊的隊長葛東飛。唐險峰問:“提人?”
“放個線兒。”葛東飛詭秘地一笑。
唐險峰笑道:“前幾天讓侯七打破頭那個,是不是你的線兒?”葛東飛笑道:“瞞不過你。我看侯七給放了,咋回事?"唐酸峰“哼”了一聲:“你問我,我問誰去?你那個線兒也是不爭氣,一口咬定自己是吃霸王餐才捱揍的,弄得我們也冇牌氣。”
葛東飛惱道:“媽的,這工作冇法乾!咱們頭腳抓,人家後腳放,踢足球也冇這個現斷呀,也太不把響當回事啦。”
“這炮你到總結會上放去吧,我肚子裡的火不比你小。”葛東飛問:“誰的門子知道不?”
“清州這屁大牌兒地方,東城的耗子跟西城的貓都能拉上轉折親,誰知道人家燒的噱炷香?"
葛東飛一擺手,不忿地說:“不提了,侯七早晚是一死,我纔不管誰是他二大爺,等我逮住他一把大的,看誰還敢出頭給他打遮陽傘。你乾啥來了?"
“王遠征不是叫人給砍了嘛,我們刑偵的不上,叫誰上?”“王遠征?交通局那個?誰乾的?”
“一個是名小卒。"
"嗬,這回夠他喝一壺的。"
“不跟你扯淡了,咱各忙各的去吧。”
葛東飛把剛剛掏出的煙揣回去:“本來想給你根好煙兒呢,衝你這態度,省了。”葛東飛越過唐險峰,大步向裡走去。
唐險峰辦了提審手續,在問訊室等著看守所的管教去提人。林小婁掃了一眼空白的筆錄,說:“唐隊,你說馬寶狗今天會不會繼續死扛?”
唐險峰本來微皺著眉頭向窗外看著什麼,一邊把一根菸在手裡來回撥弄著,聽林小婁一問,馬上就說:“扛?他給誰扛?有受害人和目擊者的指證,連凶器都給他找回來了,他還能賴過去?”
“就是嘛,乾脆咱也甭費勁了,給他打個認定算了,再加個拒不認罪,讓檢察院看著起訴去唄。”
“冇那麼簡單。”
“咋了?”
“受害人還死咬著不放呢,況且……”
唐險峰話到嘴邊,被一陣腳步聲壓了回去。林小婁一轉頭的工夫,剃著光頭的馬寶駒已經戴著手銬,被一位管教送了進來。唐險峰和林小婁都不說話,默默地看著管教把馬寶駒安置在特製的椅子上,雙方點下頭,管教回身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馬寶駒麵無表情地看看麵前的兩個警察,試探性地輕咳了一聲。
唐險峰把手裡的煙在桌麵上輕輕墩打著,平靜地說:“馬寶駒,我們給了你些時間想清楚,現在可以談了吧。”
馬寶駒長出了一口氣,“冇啥說的,除非先讓我見律師。”
“香港電影看多了吧!"林小委陽頭一下就被成個吃落,卻又思不住想樂。唐險峰繃著臉,一字一頓地說:“該見律師的時候,我們會通知你,現在你必須跟我們說清楚。”
馬寶駒皺著眉頭說:“那我就還是那些話,反正抓也讓你們抓了,我的案子鐵了,你們再怎麼下套兒我也不會往裡鑽。我上次在西區就是讓警察拾班裡邊了,隻偷了一輛破摩托車,最後愣把兩輛找不到主兒的摩托也給我安排上了,我那也太冤了吧。”
“甭扯那冇用的!”林小婁一拍桌子說道,唐險峰冇理這個茬兒,好像剛纔林小婁要是不拍桌子,他也不會主動阻止馬寶駒繼續忽悠。他看馬寶狗像癩皮狗一樣萎像在椅子上,才平靜地問:“昨天晚上冇睡好吧?”
“在這鬼地方,能睡得好嗎?”
“冇人欺負你吧。”
馬寶駒翻眼皮看了唐險峰一下,冇搭茬兒。
唐險峰道:“就是給你山珍海味吃著,估計你也睡不好,鬨心啊,我知道是什麼讓你鬨心來著。”
馬寶駒不接話,不以為然地撇嘴一笑。唐險峰淡淡一笑:“你一直在問自己:寶駒啊寶駒,咱是保車還是保帥呢?”
馬寶駒的眉頭突地緊了一下,仰臉看著唐險峰:“您啥意思?”
唐險峰冇理他,繼續問自己的:“馬寶狗,你昨天堅持說你砍人是因為對方撞了你不道歉?”
“是。”
“你脾氣夠大啊,撞你一下就往死裡砍?”
“衝動了,現在悔得大腸頭兒都青了。"
“好,手印你也按過了,我暫時相信這個。不過,你知道你砍的是誰嗎?”
“我不認識。”
“那我幫你介紹一下,他是清州交管局的副局長王遠征。”
“是誰也冇辦法了,後悔也冇用,我就等著坐牢了。”
唐險峰目不轉睛地盯著馬寶駒的表情。剛纔他說出被害人的身份時,馬寶狗並冇有強烈的意外感,這說明他要不就事先知道被傷害的是誰,要不就是心理素質超強。唐險峰根據直覺,知道後一種可能為零。唐險峰眼睛一亮:“坐牢?你想得美!你知道你把人砍成什麼樣子了?”
馬寶狗顯然緊張了一下,問:“我隻是教育一下他,不會有大事吧?”
“法醫正在驗傷,結果會給你寫進起訴書裡,總之這次你搞得有些大了。如果你態度再不好點兒,我們或許按故意殺人給你報檢了。”
馬寶狗猛地一直身子,似乎是想站起來,結果被鐵椅子蠻橫地拉了回去,他瞪著著眼睛:“那個人死啦?”
林小婁:“說你殺人未遂不就行了?”
“我跟你們有啥仇?你們想多拿獎金也不能害我呀!我根本冇想殺他,頂多算故意傷害,這我懂。”
林小婁剛想奚落他兩句,唐險峰搶先道:“看來你不是不懂法嘛。馬寶駒啊,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我們已經調查得**不離十,不管怎麼判,你小子也是活該。我們現在是想給你機會,讓你自己交代,到時候還能讓你輕鬆點兒,你不要不識好歹,更不要指望誰能來救你,跟國際歌裡唱的一樣,你隻能自己救自己。”
馬寶駒眨巴著眼,不說話。唐險峰手裡的煙不緊不慢地在桌上敲打著,馬寶駒突然說:“給我支菸吧。”
唐險峰看他兩秒“現在不行,我們冇時間陪你在這做思想鬥爭了,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們就結案了。小林,讓他簽字。”
林小婁略微為難地看了一眼唐險峰,眼神裡的意思:這也冇問啥呀,簽個什麼字?
馬寶駒突然說:“等等。”
唐險峰不易覺察地興奮了一下,馬上平靜下來,繼續用無所謂的語氣問:“說吧是誰指使”
“……您,還是先給我根菸吧。”
唐險峰審訊馬寶駒的時候,隔壁房間裡,葛東飛正繞著一個瘦子溜圈。瘦子的眼珠子跟裝了引線似的,隨著葛東飛的腳步來迴轉著,一臉忐忑。
葛東飛刹住腳步,望著瘦子的後腦勺兒問:“想好了冇有,麻稈?你是想勞教呢,還是按我設計的路子走?”
麻稈吸溜一下鼻子:“葛隊,我真是第一次買那玩意兒,一共就5克,您大人大量……”“閉嘴!你以為我在跟你執行家法嗎?這叫犯法懂不?我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已經是大人大量了。你也甭廢話了,我今天就放你走,你不是讓我逮了5克的現行嗎?你給我釣一個10克的來,你就徹底冇事了,或者長期給我當線人,釣來你拿獎金,當份工作乾,如果你不合作的話,我不強求,咱該怎麼辦還怎麼辦,誰你有癮坐牢呢。”
“葛隊您饒了我吧,我還有老婆孩子呢!我要是當水鴨子釣魚去,叫他們知道還不滅我全家!”
“他們?他們是誰?”
“…這我可不能說,我可不想…”
“你不想?你想啥?想打個口哨就天上掉餡餅?我告訴你,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你還以為我求你哪!你不乾,有的是人乾,我還明看告訴你,你這次被抓,就是我放線兒釣的你!你以為你們這些人都還是江湖兄弟是吧?狗屎!你還知道自己有老婆和孩子?你他媽有這個心還吸毒。”
麻稈低頭不語。
葛東飛有些煩躁地一揮手:“我冇時間跟你囉嗦,路我給你指好了,該怎麼走你選,不跟我合作也行,你就等著去勞教所踩縫紉機吧,看看你那些鐵哥們兒誰能去照看你的老婆孩子!說吧,兩條道,你走哪條?”
麻稈撩了下眼皮,哭喪著臉說:“我再想想行吧?”“想什麼想?你就直接說,你想走人道還是鬼道吧。”麻稈咬著嘴唇,開頭說道:"我答應您”
葛東飛鬆了口氣,掏出煙來點上。麻稈望著煙,吸下鼻子:“萬寶路。”
隔壁,唐險峰把手裡的煙放下,再掏出根菸來,嚓地一聲響,點上,離桌過去,遞給馬寶駒:“本來我都不打算管你了,昨天晚上讓你家屬簽字的時候,你老孃的樣子又讓我於心不忍了。”
“你見到我老孃了?”馬寶駒仰起臉,表情有些急迫。
唐險峰剛要說話,電話響了。唐險峰看一眼號碼,趕緊開門出去。
“郎局,我險峰…正在審,馬寶駒準備開口了,跟我預測的一樣,果然另有背景…是,隨時向您彙報。”
唐險峯迴到審訊室的時候,馬寶駒還在大口地吸菸。唐險峰看看他,坐回座位:“馬寶駒,上麵在催促我們結案,你要不想說,就按你昨天的筆錄給你報了。”
馬寶駒被煙嗆了一下,咳了兩聲。
唐險峰說:“你是想自己背黑鍋,在裡麵多待幾年,還是儘早回家儘孝心?看你好歹也是個男人,不會分不出輕重吧。說吧,誰指使你乾的?”
“侯、侯七。”
唐險峰和林小婁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多少有些意外。唐險峰微微一笑,裝作不以為然地說:“這個我們已經掌握了,不過也算你檢來揭發吧,在卷宗裡我們會給你註明。下麵,你說說細節問題,侯七第一次和你談這個事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當時在場的還有誰?"-